煙花盛放後,任平生依約抵達約定地點,便見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正探頭探腦地四處張望,似在尋找自己,心思全寫在臉上,只見少年的目光一察覺到有人過來便雙目一亮,興沖沖地跑過來:「任先生!小的是阿財!」
回想起今晨商議時,王霄雲和那囂張的小姑娘確實有說過會讓一名叫「阿財」的小廝接應,故任平生也並不驚訝,只輕輕頷首,確認道:「人找到了?」
「是!姑娘帶人回來了,任先生跟我來!」語畢,不知是緊張還是著急,阿財也沒管來人的回答便轉身開始帶路,任平生先是頓住腳步,一瞬間閃過就此離開的念頭,可阿財卻在這時回過頭來詢問:「任先生?」
「恩……」任平生尚在猶豫,試探地問:「帶回來的少年看著如何?」
阿財不設防地回應:「看著好像受傷了,姑娘帶回來的時候那位公子站都站不穩……」
聽見此話,任平生皺起眉,再不猶豫地跟上阿財:「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很快便回到王霄雲的私宅,恰好遇見王霄雲正失魂落魄地走至宅邸門口,阿財雙目一亮:「少爺!我帶任先生回來了!」
「任前輩!」王霄雲回過神,原本要出門找大夫的他精神一振──眼前這位不比理城的大夫可靠?於是即刻抱拳道:「方才任兄弟昏了過去,還請前輩幫忙看一眼。」
「人呢?」任平生不廢話地站出來,王霄雲連忙轉身:「跟我來。」1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P9tryLdPK
任逍遙悠悠睜開眼睛時,只見一名似曾相識的老者坐在床邊,身形佝僂,看著弱不禁風,可買書的畫面、滿城為質的流言一瞬竄入腦海,令少年猛地坐起身,訝異又警戒地瞪大眼:「是你?!」
「怎麼,是我又如何?」任平生似笑非笑地凝望著任逍遙,似嘲似諷地問:「藥王谷讓你有機會便殺了我這個敗壞門風的棄徒是不是?」
在那雙平靜又漠然的雙眼注視下,任逍遙沒來由地陷入沉默,想起出山之時,師父殷殷地囑託。
「你有位師叔,他叫任平生,平平無奇的『平』、芸芸眾生的『生』,他已出山多年,若此番你下山能遇見他,記得叫他『回家』。」
「不是。師父讓我叫你『回家』。」任逍遙很快回應,反駁了任平生的話──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哪怕此刻他對這名素未謀面的師叔頗有微詞,可他也不能曲解師父的意思,只是忠實地傳達:「師父說了,藥王谷永遠是師叔的家。」
少年的話像顆石頭投入原以為已經無波無瀾的心湖,令任平生目光微動,閃過一絲波光,卻很快別開眼,讓任逍遙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得見他尚算平靜的喃喃自語:「是嗎……師兄這樣說阿。」
遙遠的回憶乘著少年的話,如一陣風般吹進任平生的腦海,讓思緒吹至記憶中那群山環繞的藥王谷、奇花異草生長繁盛的湖畔,讓時光回朔至那無憂無慮、潛心向學的時光,讓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於心中喟嘆──原來,這天下,還有他任平生的家阿。
「只是師父歸師父,這次師叔所做之事,恕晚輩不敢苟同。」任逍遙垂下頭,雖對著任平生開口,可腦中浮現的卻是一張傾國的容貌,耳裡迴盪著她說「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的決絕,忍不住咬牙切齒開口:「此次逍遙多謝師叔救命之恩,只是師叔你們用這滿城之人的性命救我一人,未免太不值得。我身為藥王谷中人,餘生豈可安然?」
「什麼滿城之人的性命?」任平生覺得不對,皺眉望向任逍遙,狐疑地問:「你難道不知道那毒只是虛張聲勢,只要日落便可自解?」
「……」任逍遙呼吸一滯,不敢置信地問:「可是那毒不是師叔的『見閻王』嗎?」
「確實是,只是我們早已將解藥一起配進毒裡,剩下的成分都是效力甚微的藥草而已。」任平生一邊解釋一邊嘲諷地勾起嘴角:「怎麼?是你師父告訴你我喪心病狂至此的嗎?」
「……」任逍遙說不出話來,滿心滿眼都是不久前自己對他人的質問,豁然開朗的情緒湧上心頭,讓人鬆一口氣又感到慶幸。
──她不是那樣的人。
她不曾視人命如籌碼,不曾以百姓為棋局。
她只是個騙子,只是位驕傲的騙子,驕傲到不肯為自己辯解一句的──大騙子。
千絕冷冽的目光猶在眼前,後知後覺的,任逍遙透過那雙充滿防備的眼神,竊見一絲難過。
她的難過驕傲又隱晦,讓鋪天蓋地的懊悔湧上任逍遙的心頭──他不相信她。他怎麼能不相信她?
不相信在刀光幢幢的千香樓中,出手共抗敵人的她;不相信在強敵還伺的城主府裡,站出來與他同生共死的她。
任逍遙悔得幾乎想狠狠敲開自己的腦袋看一看,怎麼能夠說出那句「這個主意是你出的?」,怎麼能說出那句「在下以為……姑娘知我。」
「你這什麼表情?」任平生見任逍遙臉色變換,一副宛若遭雷劈的表情,頓覺懶得與小輩計較:「罷了,總之百姓很快就會發現自己沒事了,你也不必感到愧疚。」
「對不住,師叔,晚輩不該疑你。」任逍遙誠懇道歉,儘管坐著亦彎腰行禮,隨即感覺到自己身上肋骨已被接回,跟著隆重道謝:「多謝師叔醫治。」
「小事一樁。」任平生不在乎地回應,而後上下打量著任逍遙開口:「比起這個,我有話問你。」
「師叔但問無妨。」
「方才替你接骨時,我見你身上似乎有用過『化痕膏』的香氣,這是怎麼回事?」任平生眉頭緊鎖地盯著任逍遙,毫不掩飾心中的疑惑,等待對方的答覆。
化痕膏,藥王谷禁藥,號稱「天下傷疤,用之無痕」──無論身上有任何傷疤,皆可用之令肌膚重獲新生,只是該藥製作不易,且須承受常人難以承受之痛,根據藥王谷古籍紀載,曾經有不少人用此藥活活被痛死,故列為禁藥。
任平生知道這藥,還是少時和師兄闖入藥王谷的禁藥房時偶然看見,兩人聞著香,本來還要試著塗在身上,後來幸好被師父趕來阻止,還被用棍子追了半座山頭,最後他和師兄被打得半個月下不了床。
任平生少時頑劣,可師父疼愛他,往往是嘴上念叨,鮮少責打,可唯獨此事,當時師父罰得狠,仔細地講明藥王谷禁藥是如何的不容於世,還教了他和師兄二人如何分辨,即使如今數十年過去,他也記憶猶新。
化痕膏雖無痕跡,可使用後身體永遠會有異香,任平生替任逍遙接骨之時,輕易能聞到其身上有特殊的味道,雖時日已久,可似乎與記憶中化痕膏的味道相似,故有此一問。
「化痕膏?」任逍遙聽完眨眨眼,一臉疑惑地回望任平生,困惑地問:「那是什麼?」
「……」任平生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任逍遙,確認他的表情似無掩飾,大抵問不出什麼,只好放棄追問,果斷站起身:「算了,你好好休息吧,自己便是醫者,需要我教你要休息多久嗎?」
「多謝師叔,晚輩會自己看著辦的。」任逍遙從善如流地應下,見任平生走出門,他才躺回到床上,呆了一陣後伸起右手到鼻尖前,輕聞一口,帶著淡淡草香的清冽氣息直衝腦門,味道不算難聞,卻讓他皺起眉頭,喃喃道:「化痕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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