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閱限定福利】短篇小說集 - 【民初短篇】此去經年

　【2017. 2.28 作，2023.08.05 擴寫。】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qsdEQjuQB

　　生離死別對像他們那樣的大家族來說是個鉅變。

　　每一次的死別都帶來一次生離。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L59tTWyMf

　　父母的辭世，便是家族分裂的開始。舉凡儀式、服色、牌位位置、輩分、效率都能吵上一次又一次。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yGmCcJDmx

　　她赤足站在黃土上，望著白色招魂幡，高掛的粉色引魂燈，焦躁不安，卻苦對策，勸解不了孩子們的爭執。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BMFrmC1Ec

　　「韌兒，別來無恙？」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lsRdBOOxo

　　就在不知所措時，身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她回頭，眼眶立時泛紅。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BxPZdxomW

　　闊別半個世紀，他一樣一身鴨青色長袍，梳得整齊的俐落短髮，眉眼彎彎，年輕挺拔，一如既往。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lIrK1zbTf

　　她甚至來不及感到恐懼，就被辛酸與喜悅淹沒，連話都說不出口，只是愣愣地望著他，渾身顫抖。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Pk2Kuxjuh

　　是他，結縭七載，他便受徵召，為日本人打仗，不知道是不是死在不知名的戰場上，連屍身都沒回來，還是在那裡和其他女人結了婚，過了一生。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DCzmFR1dl

　　即便懷疑了一生，擔憂傷心生氣了一世，天知道她想他，想得心痛萬分，想得夜夜不成寐，如今見著了人，熱淚盈眶，滾燙地淌過兩頰，取代所有言語。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2bwBODI30

　　他朝前跨了一步，與她不過一臂之遙，伸出拇指，以指腹擦去她的眼淚。

　　冰涼的觸感讓她突然回過神，一時羞窘，立時垂下眸子，不敢看他，如同當年初嫁那晚。

　　只是現在的她老了，醜了，美貌不復，滿頭銀髮，時光更是一把殘忍的寒刃在她的臉上雋刻無數道或細或深的皺紋。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q0LVDyyFF

　　「怎麼低頭了？羞什麼？不是日夜盼著想見我？我這不是出現了？」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6TvYYBfvw

　　她咬唇，不願開口。很想問他怎能如此雲淡風輕。

　　明明答應她平安歸來，卻再也不見，讓她的心空了一塊，就此孑然一生？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MtSNNIBGV

　　「怎麼不說話？氣我不守承諾？」

　　「吶，抬頭看看我啊...」他抬手勾起她的下巴。

　　「別......」她撇開臉，半是惱怒地說：「不想看！」

　　「倔強如昔。」他低笑出聲，語氣帶點戲謔。

　　「......」她真生氣了，轉頭就走。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DlnK4DqYD

　　兩側風景如水流動，四季變換，她開始注意異樣之處。

　　高樓大廈逐漸消融，越往前走，景色流動越快。

　　紅磚牆黑屋瓦漸漸出現，一幕幕都是她的青春，她的過往，獨獨缺了他在左右。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amAWB3rB9

　　她緩下腳步，心中酸澀。

　　景色仍在變化，突然間，她來到了艦艇上，瞧見了他。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yEsLCqrcz

　　他正在寫信，她忍不住向他走去，瞥見紅直條的信紙上俊秀飛揚的字體，一字一句寫滿了對她的思念。

　　她看著他站起身，把信給了軍隊的日本信差，千叮萬囑。信差承諾說會把信寄出去，他還不放心，拜託再拜託，直到對方無言以對，後面排隊的人不耐煩地要他別擋道，信差也揮手叫他走開，他還依依不捨回顧再三。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o2dTbecg

　　而後，黑夜降臨。

　　一包包郵包讓人扔至海裏，嘴裡叨念著這群臺灣兵遲早會死，別浪費資源。

　　他就這麼靜默地看著。

　　她不甘心，追了過去，攔不住墜落海面的信件，跟著摔進海裡。

　　她尖叫，忽然間落進了說不上溫暖的懷裡。

　　他好涼，因為他只是一縷幽魂。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UobcuYSVT

　　她抬頭望著他哀傷的眉眼，兩人慢慢地沉入黝黑的海底。

　　那一刻，她總算明白，難怪，難怪她從未收到他的信。

　　海底中黑暗忽然破開一思光，她不禁低頭看像那絲光的來處。

　　那絲光似是裂縫，光芒如同夕曛，漸層也似的，很美。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rWVz7jHKP

　　她想告訴抱著她的他，如果就這樣一起沉入那道裂縫她也不後悔，只要和他在一起便好。

　　然而，在水中每一句話都只是一連串的泡泡，她無奈，他輕笑，眼神卻越發憂傷。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輕輕倚著他的胸口，緊緊環住他的腰，把自己託付給他，試圖安慰他。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GpgnS4pkD

　　沉入那道裂縫後，宛若出了水面，她忍不住睜眼。

　　就在那一瞬間，灼熱的氣浪伴隨著爆炸聲響震動她的耳膜。

　　她身在戰場上，炮火連天，她看見了身穿軍服，渾身狼狽的他。

　　她心驚，向他跑去，然而，在她抵達他身邊之前，一顆炸彈從天而降，就炸在他所在不遠處的壕溝中。

　　大火燒了過來，她尖叫撲了過去想為他擋，但大火穿透她的身體，燒盡了他的皮膚。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Ijpcgyum7

　　她哭，她吼：「不要，別死啊！」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c4hIxfnJW

　　他焦黑的雙手努力舉向天空，像是想拼命捉住活下去的希望。

　　她聽見他喃喃道：「神啊......我不能死，韌兒......韌兒.....對不起......」

　　每說一句，他的口鼻便冒出血水。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VVwwp5Zw2

　　「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了啊！」涕淚縱橫。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dmXWBtgG

　　「對不起......讓你吃苦了......」他在她身後，低喃。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FUpWgfUx7

　　懸掛在心中長達半個世紀的疑問總算被回答，知道了他的死因。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t3m73PkP9

　　她轉頭看他，撲進他的懷中，嚎啕大哭，邊哭邊捶他，「為什麼讓我看這一幕？」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eK1QkXjAh

　　這麼多年來，孤單與生活艱難導致的怨懟，都來自於無盡思念與希望。

　　倘若連埋怨他不回家都不做，便是承認了他早已死在沙場。

　　絕望讓人活不下去。

　　就如現在，親眼看見他死亡的一幕。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RiCcCLT7w

　　「想跟你解釋為什麼沒回家。」他攬緊她，啞聲說：「我也很想很想回到你身邊，直到我死那一刻都不曾改變過想法。」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zlVkFlHPV

　　所以，今日才會站在這裡。

　　不，應該說死去那一刻，他便回了家。

　　只是這幾十年來，她看不到他。

　　看不見他的眼淚，察覺不到他眼見她被生活催磨時的難受與自責。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sWV29sDe8

　　現在，他只想補償，「想去哪，我帶你去......」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1ownP9nIt

　　他還記得曾經的承諾，只要戰事結束，便帶她四處遊玩。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3VwiAVWnY

　　「......」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IX8oJ2pTN

　　「還在生我的氣？」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lbej7o2CX

　　「......沒有......」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rE3Re3ps4

　　人生苦短，浮生若夢，縱然有恨，也是塵歸塵，土歸土。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3aRCYExnd

　　「那走吧？想去哪看看？」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IFUUlIC8d

　　「孩子們還在吵哩......其實怎麼辦都好......」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eCF7G9j1

　　「吵就吵吧，人生，不是嗎？走吧，韌兒，已經夠了，這輩子，你做的夠了。」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9qRDtpZsb

　　「可是......」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8mY9S5IFq

　　「好吧，我這個早死的短命爹也該教訓他們一回。」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FbILarfno

　　「你記恨？」那是她罵他的話。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DdMbfPOaa

　　「不，只覺得虧欠你。」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N3CbkTQIQ

　　狂風吹過靈堂，輕煙撩亂，拂倒了紙紮牌位，吹下帷幔，砸在年過半百的孩子們頭上，打斷了爭執。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1UsXuVhGN

　　「媽生氣啦！別氣，我們不吵了，不吵了啊。」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ZWjefG1Kr

　　「是你們爹火了！小兔崽子！」他一吼，又是狂風大作。孩子們又驚呼連連，連忙跪在堂前磕頭賠罪。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TLOW4QXdA

　　他淡笑瞟了她一眼，說：「別太寵孩子。」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zsRyT3BJF

　　「虎父！」她嗔一句，卻握住他的手。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1Bh9UJey

　　「好了，教訓熊孩子了，別留戀在此。想去哪？」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L7BXIvs7G

　　「......想去那裡，你第一次寄給我的明信片......」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GcbG9Z5zc

　　那時候戰事還沒有開始，他還在留洋，她是他未過門的媳婦，兩人是自小訂的娃娃親，第一次見面還是在她及笄禮後的宴會上。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MkiwxyVjm

　　他沒想過自己會一見鍾情，甚至對指腹為婚過時的惡習俗嗤之以鼻。

　　長輩領著他去打招呼，她朝他微微一笑那刻，他無比慶幸還好他的父母有先見之明，幫他圈住了她。

　　留洋後，他寄了一張明信片給她。

　　還是一封含蓄的藏頭情詩，說喜歡她，回國定會娶她。

　　她沒有回信，他胡思亂想，撓心撓肺，拼命罵自己孟浪，直到收到她的回信。

　　信中只有四個字：「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他在她眼裡是君子？！太好了！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ndafjxd16

　　但在戰場上斷氣那一刻，他又無限懊悔，覺得她嫁錯了人。

　　自己過於短命，將留她一個人孤獨在世間，帶著四個孩子，該怎麼在偌大的家族中活下去。

　　直到他回過神，人已經站在家門前。

　　門前左右還站著福泰穿著盔甲的門神。

　　門神擋他進去，說他是孤魂野鬼，也不去照照鏡子看自己什麼德性就想充作這家人最俊的公子。

　　他愣住了，去附近灌溉溝渠旁照了自己的模樣。果真是灰頭土臉，焦黑的外表。

　　他直接跳進了溝渠，狠狠地將黏在身上焦黑的皮膚扯了下來。

　　還好，已經變成鬼，不疼。還好，扯下焦黑的皮膚後裡面的皮囊依舊。

　　當他再度站在門神前，又被打了一頓，原因是沒穿衣服。

　　氣得他只好去搶人家燒給祖先，但祖先早已投胎沒來領的衣服，門神這才交頭接耳好一會兒，開始和他猜謎答答樂。

　　通關密語堪比燈會猜燈謎，好在他把族譜背得滾瓜爛熟，這才進了門。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Jv1GQxkmn

　　現在回首前塵，倒覺得好笑，「嗯，那走吧。」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vvow84dqr

　　那些故事，他想在路上跟她說。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6RfHATStb

　　至於那些個連母親喪事儀式要怎麼辦的不肖子孫嘛──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Fy0RqHVos

　　他抬袖，低頭問她，「你想要什麼樣子的儀式？」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kLivZbdgU

　　她笑著說：「安靜就好。」想了想又說：「也不要讀經，只讀片段的經不過是做做樣子，沒意思。」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sWv0ogKQ6

　　他點頭，揚袖一甩，風吹開了葬儀社人員手上的本子，直直落在了她的遺照前，恰巧打翻線香。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drxxaqJNP

　　那支線香指著某處，子孫們面面相覷，躊躇片刻後才壯著膽子一起走過來看，驚喜呼道：「喔！媽自己選啦，就這種吧。」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5ajAK3td3

　　「也好，追思會隆重。適合媽的性格。」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ZFjW1dtX0

　　也適合子孫們安安靜靜沉澱心情，分享過往相處的點滴，也才會想起手足之間的情誼。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ritTTNMOP

　　「滿意嗎？」他笑問。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qmTx6oyEk

　　「嗯，還是你會帶孩子。」她笑了，「孩子們安靜了。」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n8gOMAvOp

　　「不，辛苦的是你，功成身退，走吧，咱們不管事了。你知道古老有一句話的，兒孫自有──」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0lrwrmzAh

　　「嗯，走吧。」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gg0odt1Bs

　　兒孫自有兒孫福，別留戀。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WTdx28iiH

3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PC3CqtbHG

ns3.145.107.173da2

Reading Theme:

Font Size:

Line Spacing:

Paragraph Spacing:

Load the next issue automatica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