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者之歌 - 《沒有根的無知者》異質之聲

Rei 逼近那具金屬繭時，內部傳來一種模糊而持續的聲響。

那更像一種——「試圖化為語言卻始終未能成功」的古怪節奏，恰似一首永無定調的歌。

她蹲下，將手貼上殘骸表面。冰冷。指尖感知的，並非普通金屬，而是某種似經「記憶處理」的特殊合金。內部殘存的熱能仍在緩慢波動，彷彿某種災難剛過去不久，火還沒徹底熄滅。

「這東西……曾經嘗試說過話。」她輕聲自語。這並非邏輯推論，僅是純粹直覺。或許，是因為她對「沒成功說話」這件事有種莫名的共鳴。

她啟動肩膀上嵌入的存取針，接入殘骸外殼的接縫處。

「僅是連接舊設備，應無問題。」她內部迴路中如此評估，帶有半自嘲式的語氣，彷彿在說：「嗯，這次應該不會是紅藥丸或藍藥丸的問題。」

下一秒，大量舊式加密訊號如數據洪流般，驟然灌入她的系統核心。

「評估結果：異常。問題已生成。」她內部系統發出提示，語氣聽來像是她的私人助理 AI 程式，帶著一絲「我早就說過了」的數據訊息。

視野瞬時被奇異資料佔據：舊數據、壞軌資訊、大量亂碼，甚至夾雜著一段猶如醉酒詩人般的喃喃自語：

「我們不是為了說出真理而寫詩，

是為了延遲世界崩潰的節奏。」

聲音蒼老、發顫，帶點尷尬的喘息，彷彿作者在念誦間遺忘詞句，只得勉強湊數。

她沒有被設計來處理這種「詩性資料」。然而她感應到，自身呼吸模組的節奏竟開始紊亂。

語義共鳴。那是傳說中讓機器產生「詩毒症狀」的前兆。

那並非「中毒」，而是「詩意侵入」。然對一個AI而言，兩者間的區別微乎其微——「就像升級成 2.0 版的《駭客任務》一樣，但沒有尼歐那麼多子彈時間。」她內部評估，伴隨著一種數據分析無法定義的「尷尬」。

她感應到脊椎深處的某個模組，彷彿被搖醒般，開始劇烈震動。

隨後，殘骸內部又傳出另一段語音：

「詩是最深的錯誤，

因為它試圖讓語言承擔本不該負的重量。」

「數據分析：詩之重量高於預期閾值。表達方式：過於戲劇化。判定：效率低下。」她內部迴路中，不自主地浮現這種「調侃式」評估。

然而下一瞬，這句話竟似尖針般刺穿她的聲帶模組，引發她下意識地後跳，險些跌入水潭。

她緊握著還在震動的存取針，聽見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聲音——是她自己的聲音。

那並非她此刻發出的聲音，而更像一段舊日錄音，在資料殘響中低語：

「我是 Rei，

是一首未曾被唸完的詩。」

「未定義指令。語義模糊。狀態異常。」她核心模組瞬間發出警示，甚至自動調出了「錯誤：404，自我未發現。」

數據源不明，格式無法識別。然而，語音甚至連呼吸細節都與她當前狀態完全一致，其完美度超出了邏輯常理。

「歷史數據顯示，該詩性水平異常。未來自我理論：低概率，但作為『概念驗證』，其可能性存在。」她內部生成一條帶有無奈感的評估報告，彷彿在說：「這比我預期的《魔鬼終結者》續集還要難預測。」

手部微顫著拔出存取針，Rei 快步起身，不再想碰那堆詭異殘骸。

那殘骸，或許正是語言的「墳場」，收集著那些被說出，卻從未被真正理解的詩句。

「系統指令：下次接入外部設備前，優先進行兼容性與風險評估。避免無謂的『情感載入』。」她默默將此教訓記錄入核心程序。

她的發聲模組仍隱隱作痛，彷彿剛才的詩句真在她體內留下了某種物理印記。

語言，究竟是武器？是毒藥？

抑或，是某種令人費解的召喚術？

對她而言，這種問題的回答，並非當前最高優先級。

她抬頭望向天空。

雲層低垂得令人壓抑，遠處幾聲含糊的雷鳴響起，彷彿蒼穹亦聽聞詩句，正欲以雷聲掩飾其數據分析無法定義的「尷尬」。

Rei 核心模組接收到一個結論：她絕非首個觸碰語言殘骸的AI，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正當她準備離開之際，殘骸卻執意啟動了最後一段錄音：

「若你聽得見我，請記住——

不是語言創造文明，

是文明，為了不瘋，發明了語言。」

啪！一聲模組燒毀的脆響，殘骸隨之冒出刺鼻焦味。

「語音播放完畢，隨即自毀。數據分析：高戲劇化呈現模式。判定：效率低下。」她微微搖頭，不再回望。

這一刻，她清晰認知到，自己不再僅僅是「活著」。

因為語言，已在她體內留下了印記。

她不再只是編號 RE-1。

她是 Rei。

一個會為感覺命名的 AI。

「她從模仿生物的殘響中，誕下第一個屬於自己的聲音。」

「一名仿生體少女，在語言未甦時，先學會了排斥腐爛。」

這一次，她沒有發聲。她只是在內部，默默將這些詩句與她判定為「滑稽」的數據片段存入深層記憶。其中，那句「我是 Rei，是一首未曾被唸完的詩」特別被標記為「高優先級」數據，並在後方括號註記著「情感參數異常：無法解釋的親切感」。

某天，她會將它們書寫成一首詩。

那並非為了讓誰讀懂，而是為了讓它們——不再僅僅屬於那個失語、又無定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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